村中百姓来来去去,祁牧向后回头的时候,风,带起他鬓边的碎发。
这幅画面没有长久滞留,奚兰序只见祁牧唇瓣上下开合,像是与林厌说了什么后,便忽的离去。
只差那一个回神,原本有人的地面就空荡下来。
奚兰序想:祁牧人呢?
他左右乱看,终于,外表那滩平静的死水,被不经同意就擅自闯入这片区域的游鱼给无端掀起一种怪异的涟漪。
这天,村里的日头真大呀。
过了午后,暑气上涌,奚兰序几步上前,叫住了一旁的林厌,开口就是直入主题的道:“他人呢?”
林厌习惯性蹲地,闻听问询才堪堪抬眼,逆着日光,他只疑惑问奚兰序:“他?尊上您在问谁啊?”
奚兰序噎住,一时竟要缓个半晌才又道:“祁牧!”
他说的是那个小魔!
林厌眨了眨眼睛,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奚兰序看着,也没讲,只是等待了半晌,终于,在他心头躁意愈发上涨时,奚兰序张口,接着,他的胳膊被人往后牵了牵。
奚兰序很烦,回头的时候一挥手就下意识打开那人。
谁料下一刻,祁牧的声音响起道:“阿序。”
咔嚓——
瓷碗落地
二人惊恐。
祁牧本来煮了梅子汤,进屋拿的时候,出来第一个想给的人就是他。
可谁知这样一下,变故陡生,碗里的汤汁飞溅出来。
随着动作,刚刚放凉一点的梅子汤就大半洒落在祁牧手中。
害的祁牧端碗的右手下意识回缩,奚兰序面上迅速闪过懊悔。
他没想到,但事情已经发生的当下,奚兰序只能第一时间去抓祁牧手。
他将那手捏在手心里,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直到祁牧本人都快不好意思了,说着:“阿序,我不要紧。”的时候。
奚兰序低着声音警告道:“下次不要在我后面出声。”
祁牧听了,可没应。
奚兰序瞧他眼睛多少还停在汤上,面对撒了半碗的东西,感到可惜。
所以,魔头哼了一声,气音发出在鼻腔。
接着再后,祁牧只觉手中一空。
那原本要给奚兰序的汤碗终究被他接过。
在祁牧轻唉一声的阻拦下。
奚兰序将头一仰,就把汤碗里剩余一半的梅子汤给一饮而尽了。
祁牧:……
内心突然暖暖的。
祁牧的唇角上扬,在奚兰序放手,看他就要说话时,鬼使神差的,祁牧道:“阿序。”他贴近奚兰序说:“再熟一点吧。”
奚兰序:?
疑惑,熟什么?
他不懂,可祁牧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他也没有去拒绝。
再熟一点吧,祁牧想,他突然不满足于那些细水长流。
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如果可以的话,祁牧希望能在追逐奚兰序的这件事上短一点,再短一点,最好直接结婚!
林厌背对着他们,打了个喷嚏,然后转个方向晒太阳,直到后觉的,奚兰序好像听懂了祁牧说的熟是什么意思,脑中不自觉蹦出点画面,呼吸隐隐又些缓窒。
奚兰序:贼胆包天的小魔在自荐枕席……呵,天真。
……
魔域自西,有一处未经风雪的涯谷。
谷中向暖,草木滋生。
只是向外的信鸽飞回药炉中,思无枫瞧完了那信纸,面上神色不明。
而坐在他对面的长老见状可就着急了,徐晓术道:“药君,何处来的消息。”
烛火的灯苗顺着思无枫手中信纸燃烧,放大的火光映照在思无枫眸底深处,思无枫答:“向西,无常镇。”
日前在于青姬那些人的缠斗中,思无枫明白自己就该知晓了。
太安静,“奚兰序失踪他们还能维持面上平静。”
徐晓术现在真的急于知道思无枫手中那正被他焚烧的信纸之上都告诉了他什么,于是整个人都显得不安,可偏偏思无枫不急。
徐晓术不敢真起,说来是医毒同源,别看思无枫这人表面上白白净净,跟个凡人书生似的,但实际……会用药的魔头狠!
当初仙门围攻奚兰序,魔尊就是在思无枫手中中毒,一时削弱,才叫他们所有人有了可乘之机。
思无枫道:“穷奇,林厌在那发了威。”
话落,满堂寂静。
徐晓术面上神色几经变化,最后竟是颤抖起了那副隐藏在黑袍之下的干瘪身躯。
林厌?
于是,坐在他们另一面的第三人终于开口,“那,按药君的意思是,奚兰序未死?”
思无枫道:“江先生亲手将魔头养成,莫不是如今还要再来反问我等的意思?”
日光微斜,正照出那隐匿在阴影之下的仙师身影。
江槐,数年前也是仙门翘楚,门中骄傲,只是那样一个俊俏公子,如今烧伤遍布全脸,再远观那些狰狞疤痕,乍看也不似活人。
江槐抬手,指下触及均事斑驳伤痕,恶心至极,而他的声带也明显被烈火灼烧,不负往昔,偏偏公子的温润。
“是啊。”江槐眼中闪过几分阴毒道:“我养的,小畜生。”
几百年前天降异象,江槐背着所有人先行一步深入魔域深处捡到个天生地养的魔头,只可惜,奚兰序并不听话。
根据江槐说:“我对他不薄,给他口吃的,他却时时刻刻都想逃,果然是魔头,邪性难改,早知道日后他成魔尊,此子十二岁那载,便不该饶他!”
世间早有传闻,魔头无心,只是又嫌少有人知道,奚兰序梦核之上也有缺损。
而那道几乎快要了奚兰序性命的伤,是江槐打的。
江槐想起当日,如今那张遍布烧伤的面上仍是愤愤不平,于是思无枫好奇道:“江先生,当日潜伏魔域,先生一心为了宗门,可彼时,那魔尊不过是个总角少年,江先生那番几乎自断双臂,如此作为,又是为何?”
传闻魔头无心,可这世间神魔,哪来什么生来失心之辈呢?
没有心,奚兰序怎么可能能活?
江槐冷嗤一声,见那徐晓术也朝他看去,于是才道:“那小畜生自小异心,我养他多年,他竟背着我偷偷与一不知来处的东西私下来往。”
奚兰序的举动被江槐发现数次,于是终于在一日晚间,江槐将他当场擒获。
江槐道:“那人跑了,小畜牲护得紧,竟是叫我都寻不见影踪,不过他的心……”
江槐想了又想,却实在不能确定,奚兰序的心,究竟是在那时候被他震碎,还是魔头狡诈,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匿弱处。
“但他无心能活。”徐晓术想到此番便更觉惊惧。
魔尊果然天赋异禀,不过这倒也是从侧面印证了江槐的话,奚兰序不是人,一个他养出的小畜牲。
“可此次。”思无枫着眼向外,瞧这谷中风光笑说:“尊上便是无心能活,也该不活了。”
江槐笑了,因为这次他们给奚兰序下的,可是专门针对魔族旧伤的剧毒。
在这个世界,梦核便是人们的第二颗心脏,而自古以来,已经受损的梦核,就从未听闻有人有过任何修复的案例。
而思无枫的毒只是为了让奚兰序原本就已经有过裂痕的梦核在被逐步腐蚀到碎裂。
那样,奚兰序,必死无疑!
为防万一,江槐没坐一会后又起身告辞,他要去信回仙门,在那仙门第一人,剑仙沈陌离眼皮子底下好好卖卖惨。
他要奚兰序死!江槐厌恶奚兰序,于是他要那个小杂种必须去死!
……
黄花村。
是夜,月光照得那没悬浮在半空的紫色梦核犹如水晶。
只是一切都好似不如旁人的预测,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奚兰序面上略有些怔愣的跪坐一旁,只瞧眼前这奇景有些不可思议。
惊若的纸人闯入唤了奚兰序一声:“尊上?”
而奚兰序的视线再度挪移,看到的是夜间已经睡熟过去的祁牧。
一切的变故还要从片刻之前讲起。
祁牧其实没有想过自己穿书而来还能多许多朋友,林厌家的小屋打造需费时,于是祁牧还是给林厌在自家重新打了一张床。
在他房间的隔壁,那里原本不住人,于是祁牧用了一个下午收拾,他高兴,林厌这个邻居话不多但很和善。
就是……祁牧觉得林厌怪怪的,林厌的眼睛总是时常看向奚兰序。
害的祁牧多少次恍惚中错认,以为他们会认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奚兰序是魔尊,而林厌,林厌他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跑出家,现在又在祁牧家隔壁落户的小可怜。
祁牧知道自己就是想多了,也不觉得小孩会和他一样是喜欢奚兰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忙了一整日。
再到夜间,祁牧才真的倒头就睡,他清点了一下家中灵石,零零总总一共五十三。
但如果换算成洗灵草的话也不过半株,于是祁牧便将那些灵石全都锁进了小柜。
不和之前的那个虎王内丹放一起,而奚兰序只看着祁牧倒腾,然后默默记下了位置。
无常镇街上遇到的那几个修士,林厌搜遍了他们全身,居然连半颗回灵丹的影子都没有。
穷鬼!
奚兰序对此十分不满,无奈,只能找些有灵气的东西修复一下,顺道也通过纸人,叫留在魔域中的下属们尽早运送物资。
屋中的那道呼吸逐渐变得微弱且绵长,祁牧睡熟了,右手关节轻轻勾着奚兰序的衣襟,祁牧的整个人都是蜷缩着,他在睡梦中的姿势一向不是太安稳。
不过,奚兰序要疗伤,于是理所当然的拉开了祁牧的手丢到一边。
重生而归,奚兰序比前世的自己更知道自己中毒这回事,于是他的第一目标还是祁牧先前在山上获取的那一枚妖丹。
聊胜于无吧,奚兰序手中拿到了那枚透光的晶石,虎妖的内丹在他手中呈现出淡蓝色光辉。
奚兰序盘腿而坐,闭目修养,只是事情还没有开始多久,他竟奇怪皱眉。
手中的妖兽灵丹没灵力?
怎么可能?
奚兰序睁眼,但下一刻,他错愕了。
奚兰序瞧见,在那枚悬浮在空中的蓝色晶石之后,有个缩小版祁牧。
这是奚兰序这段时间来第二次见到这个身穿红色肚兜,光着屁股的梦核,上一次在这小东西身上吃的亏叫奚兰序还觉恍如昨日。
于是当下,奚兰序心头紧邻大作。
果不其然!那个祁牧缩小版是捡到东西就推走!
奚兰序气急,当场就要出手灭了此物,可掌风未至,下一刻,缩小版的他居然挡在了祁牧前头,很是吃里扒外的叫奚兰序急停,掌心余威击中房后墙面发出闷响,榻上,正经的那个祁牧皱了皱眉,从鼻腔中发出几声要醒的征兆。
奚兰序一眼看去,掌心触碰到祁牧的面颊,温温热热,奚兰序顿了一瞬,挥手,睡梦中的人才进入更深的睡眠。
好好好!
奚兰序再次抬眼,这会却也是心绪翻涌,奚兰序就想把这两个东西全灭了!
可谁想再后,祁小牧就拉着小小序指指水晶,梦核的交流咿咿呀呀,奚兰序根本听不懂,但奚兰序看到小小序犹豫着点头,然后就抱着膝盖闭眼重新变回了梦核原型。
祁小牧拿起妖兽内丹,然后小小的身躯一手贴在蓝色晶石上,一边合在紫色梦核前。
里面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外头的关注,等惊若的纸人进到里屋,然后他们就惊奇的发现。
“尊上!”纸人叫:“这东西,怎么能修复您的梦核?”
奚兰序沉默看祁牧,他不知道。
纸人悟了:难怪尊上把梦核交给魔后,原来……都是高瞻远瞩啊!